第 18 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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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8 章
陸仰好似觸電一般，猛地坐直了身子。
這輩子他與桃花不共戴天。
夏時雨倒依然淡定地趴著，一雙眼一瞬不瞬地盯著他。
沒有驚訝，也沒有指責，平淡的像一汪水。
“那什麽，我看看你是不是突然死了。”陸仰開始狡辯，“醫生說了嘛，雖然你暫時清醒過來了，但這些天還需要持續觀察，以防出現突發情況。”
夏時雨：“哦。”
就在陸仰以為這茬可以翻篇了時，身邊又悠悠飄出一句，“需要靠這麽近看嗎？”
不過語氣很誠懇，聽起來像一句切實的疑問。
“要啊。”陸仰梗著脖子道，“看你還有沒有呼吸。”
夏時雨又開始小豬哼哼：“原來你探人鼻息的辦法，是用鼻子去聞呀。”
得，就是在耍他。
陸仰有點兒惱火，但到底是自己不對在先，又無法發作。
“行了，要睡就回床上睡。”
袖子都擼起來了，不做點兒什麽顯然不合適。陸仰順手給人打橫抱起，輕飄飄往床上一丟。
還沒回到桌前，身後便傳來細碎的小動靜。
一回頭，人已經麻溜地下了床。
陸仰：“幹什麽？”
“我又不困了。”說得倒挺理直氣壯。
陸仰無言三秒，起身開始收拾東西。
vip病房類似於酒店套房，本就有一處辦公的地兒，和病房中間隔了一道。
之前他純粹是為了方便監督夏時雨，才委屈在這張小桌上辦公，現在看她還有心思溜達和打趣人，想必一時半會也不會找死。
夏時雨站在原地，好奇地看他把東西全部挪進了隔間裏。
她一路跟到隔間，側身倚在沒有門的門框上，也不說話，就用黑漆漆的眼珠子盯著他。
陸仰裝模作樣地翻了幾頁文件，終於忍無可忍道：“杵這當門神呢？”
“我打擾到你啦？”她一臉無辜，聽起來還有些委屈。
陸仰承認，她全程很安靜。
尤其站那麽遠，亂七八糟的香味也聞不到了，好看的小臉也不是眼一瞥就能望到的了。
但有些人，光是知道她的存在，就足以讓人心神不寧。
“你回病床上去。”陸仰沖她擺擺手，“讓我安心工作會兒行麽，祖宗。”
夏時雨眨眨眼，轉身離開了。
目的達成了，陸仰很滿意。
就是這一瞬間的失落，他不知道該作何解釋。
勉力完成今天的工作後，陸仰看了眼時間，因著分心，比計劃多加班了一小時還不止。
一松懈下來，饑餓姍姍來遲地襲擊胃部。晚飯一早被送來，陸仰囑夏時雨自個兒先吃，只是不知道沒有他的看管，這鬼東西能老實吃幾口。
回到病房一看，人正老老實實在床上睡覺，目光移向床頭邊桌，別說吃幾口了，袋子還沒拆呢。
陸仰嘆了口氣，搬了張椅子坐在床邊。
正是需要補營養的時候，陸仰權衡一番，決定把人搖醒吃飯。
反正她的睡眠稀碎，不差這一時半會。
夏時雨被推得哼唧兩聲，睜開眼，茫然地看向他。
“看什麽看，不是讓你自個兒先吃麽，你是小孩兒嗎，吃飯還要人在一旁看著的……”陸仰一邊拆一邊道。
他在這邊啰裏八嗦半天，夏時雨神色平靜，支撐著坐起，小聲道：“我想等你……”
四個字，生生把他一肚子話都堵心口上了，沈甸甸的壓著發悶。
最後他也只能回敬四個字：“讓你等了？”
“沒有。”
陸仰不知該說什麽，悶頭繼續拆，保溫袋加保溫飯盒，飯菜尚且溫熱，無需二次加熱。
他探了探盒底的溫度，將飯盒和勺子遞給她，聲音稍稍溫柔了幾分：“以後不用等我，醫生說了，你現在需要補充營養，三餐按時吃，別讓我操心。”
“嗯。”
陸仰心不在焉地開始拆自己那份：“好吃麽？”
“我還沒吃。”
陸仰擡頭看她一眼，她像是條件反射般補充道，“我會快點吃的。”
“……沒事兒。”陸仰抿了抿唇，“細嚼慢咽，不著急。”
最後的結果，是兩人這頓飯確實吃得很慢。
碗筷無需他收拾，但陸仰閑得心煩，還是拿著碗筷去盥洗池清洗。
仔仔細細把這堆東西洗得比出廠還幹凈後，陸仰回病房一看，夏時雨還坐在床上。
“睡覺也要等我？”陸仰哭笑不得。
夏時雨盯著他看了三秒，雙手拉起被子，整個人“咻”一下滑進了被窩裏。
整套動作無比絲滑，看得陸仰忍俊不禁。
今天那個不能提的詞兒叫什麽來著？
嗯，就那個，感覺有點兒那個。
-
翌日一早，恰逢輪休的趙琤得知此事，特地趕來了醫院。
夏時雨的作息調整了不少，起碼今早見到趙琤時她是醒著的，而且不是還沒睡，是剛起床。
見到趙琤，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，喊了句“趙醫生”。
趙琤將一盒草莓和一盒車厘子放上桌子：“聽說挺好吃的，回頭你嘗嘗，告訴我味道如何。”
夏時雨：“好，謝謝趙醫生。”
嘖，上來就好聲好氣喊人趙醫生，買點水果就謝謝。
他救人一命不提，這些天也沒少伺候人好吃好喝，一句謝沒討來，倒得了一句討厭。
陸仰站在一旁，有點不爽。
兩人又簡單聊了聊，趙琤一句沒提她尋死的事兒，倒是講了點自己身邊的趣事，逗得夏時雨又開始小豬哼哼。
“行了，剩下的回頭告訴你。”趙琤站起身，“再說下去，你這位管家公該把我宰了。”
“你他大爺的說什麽呢。”陸仰順手抄起沙發上的抱枕，直砸他腦袋。
準頭不錯，趙琤挨了個滿當，他一手拿起抱枕，一手上前勾過陸仰的肩：“走，出去打一架。”
門轟然關上，徒留病房裏一臉驚訝無措的夏時雨。
病房外，趙琤反手把抱枕拍上陸仰胸口：“我的醋你都吃，你沒事吧。”
陸仰雙手環抱住抱枕：“是你太自戀了吧大叔。”
趙琤斜他一眼：“少特麽給我裝嫩，我要是你叔，你都能給夏時雨當爺爺了。”
陸仰突然就笑不出來了。
25歲，多風華正茂的年紀啊。
但和夏時雨這個1打頭的小豆丁相比，就顯得他已經半截入土了。
而他一個“老人”居然被一個小屁孩搞出了戒斷反應，這讓他更郁悶了。
“行了，人差幾十歲的都有，你這幾歲根本不算事兒。”趙琤拍拍他。
“重申一遍，我跟她沒有任何可能。”陸仰一臉嚴肅，“否則回頭我都沒臉給我爸上香。”
涉及到長輩問題，趙琤選擇舉手投降。
“不過，我還是挺納悶。”少頃，陸仰道，“我明明記得那段時間，她的狀態越來越好，你也說她在往好的方向轉變，怎麽突然就……”
語罷，他擡眼從門上的窗戶朝裏看去。確認夏時雨還好端端地坐在床上，才松了口氣。
到現在，他仍對那天的事很後怕，如果他遲去一天，甚至一個小時，事情或許都會發生無可挽回的變化。
趙琤打開手機備忘錄，順手畫了個直角坐標系，又在第一象限畫了條近似拋物線的曲線。
“如果把橫軸視作患者的疾病進程，縱軸視作患者的自丨殺傾向。”趙琤指向最高點，“你會發現，患者最容易產生輕生行為的，不是在疾病的重度期，反而集中在中後期這段。”
屏幕裏只是幾根線條組成的冷冰冰的圖像，卻看得陸仰觸目驚心。
“為什麽？”他輕聲問。
不是已經在往好的方向走了嗎？
“你之前也看到了，在重度情況下，她整個人已經喪失了大部分行動力，情緒反而傾向平穩，感覺不到快樂，但也感覺不到悲傷。所以她很少會產生自丨殺的沖動，光是籌劃這一行為都會使她感到疲憊。
“但等她逐漸恢覆行動力，情緒起伏也會變得非常明顯，哪怕她表面上顯得平靜，但她內心情緒波動其實非常激烈，對他們來說，突破情緒的出口只有一個——”
無需趙琤再說下去了。
陸仰用力閉了閉眼：“只要我堅持到原點，一切都會好的吧？”
“你知道的，作為醫生，我們一般不會對患者及其家屬做出確定式的承諾。”趙琤拍拍他，“但今天我沒有在坐診，所以我想身為朋友和你說一句，會的，一定會的。”
陸仰伸手跟他抱了一下。
“那趙醫生，我那什麽戒斷反應，應該也會好的吧？”
趙琤一改剛剛的嚴肅神色：“你？我看是沒救了。”
“去你的。”陸仰反手給他一拳，“虧我難得喊你一句醫生。”
趙琤擺擺手：“既然你不把我當醫生，那以後也別找我問東問西的了。”
“稀罕！”陸仰哼笑一聲，“我覺得之前那個小文醫生就比你靠譜得多。”
話雖如此，但他聽了文醫生的話，怎麽這個情況好像越來越嚴重了。
趙琤擰眉打量他一番：“你倆看對眼了？”
“沒啊。”陸仰不解，“你急什麽。”
“誰說我急了？”
陸仰覺得他好像突然有點兒奇怪。
但他沒那點心思去琢磨，順口道：“不過，我承諾小文醫生給她介紹對象的。之前那個Gavin怎麽樣，我們在西雅圖旅游碰上的，都忘了他中文名了。他去年回國了，好像也單著呢。”
“你要真把Gavin介紹給她，我回頭宰了你。”這下趙琤真急了，“那麽不靠譜的人。”
“不靠譜嗎？我覺得挺靠譜的啊。”
去西雅圖純粹是計劃之外的旅行，因而兩人沒什麽計劃，結果當晚遇上了Gavin，三人一拍即合，一起玩了三天。
Gavin也是來旅游的，不過他對這地兒很熟，全程都是他制定計劃，連餐館都安排得好好的，而且從不踩雷。
那是陸仰最舒心的一次旅行，可惜後來他們的行程沒再有過重合，彼此便變成了網友。
“去一家餐館搭訕上一位，你指望他能有多靠譜？話裏話外讓你介紹女生給他，結果你埋頭就是吃，沒看到他後面馬上找借口溜了嗎？”趙琤簡直想白他一眼。
的確，計劃五天的行程，結果第三天晚上，Gavin就借口離開了。
至於什麽介紹女生，很可惜，陸仰那時候剛上本科，周身散發著濃厚的nerd氣息，就算聽懂了Gavin的意思，也無能為力。
“行吧，我還指望他帶小文醫生去旅游呢。”對自己失敗的看人能力，陸仰很郁悶，“那你身邊有沒有靠譜的人？我答應人家的。”
“沒。”趙琤搖頭，“一個比一個離譜。”
陸仰恍然大悟：“我不會是你身邊唯一一個靠譜的吧？”
“少給自己臉上貼金。”趙琤用胳膊肘懟了他一下。
“那你幹嘛把我介紹給人家？再說了，我哪兒不靠譜了。”
“行了行了。”趙琤有點不耐煩，“文詠的事你別管，你把自己管好就行。”
“那我欠她的人情……”
“我幫你還，行了吧。”
-
陸仰一回病房，夏時雨的目光就咕嚕嚕跟著他轉。
一直轉到他在吧臺前站定，給自己倒水喝，她終於開口道：“你贏了嗎？”
陸仰回頭：“什麽？”
“打架。”
謔，本以為她是個和平人士，沒想到還挺有好勝心。
“還用說麽？”陸仰對著空氣揮了兩下拳頭，“他擱你樓下病房躺著呢。”
夏時雨“哼哼哼”地笑：“你這麽厲害呀。”
陸仰突然有點小膨脹，普通的玻璃杯被他拿成了高腳杯，裏面盛的好像也不是水，而是陳年好酒。
他慢條斯理品了一口：“我不是一直都挺厲害麽。”
夏時雨只笑，不說話。
“不過，他倒下之前，跟我說了一句話。”陸仰道，“他說你會好的，一定會。”
聽到這個消息，夏時雨似乎並沒有很激動，只淡淡道：“是嗎？”
“是。你有沒有想過，好了之後要去做什麽？馬上覆學？還是說，想先去旅個游？”
夏時雨搖搖頭：“我沒有想法。”
“甭管長遠的還是短期的，一點兒沒有麽？”
“嗯。”夏時雨說，“我沒想過我會好。”
陸仰沈默少頃，強打笑臉道：“那你太瞧不起我了。”
“什麽意思？”夏時雨不解。
“你不是說我厲害麽？我說你能好，你就一定能好。”陸仰道，“所以這段時間，好好想想以後想幹什麽，回頭寫份報告給我。”
夏時雨彎了彎嘴角：“太霸道了。”
陸仰哼笑一聲：“霸道總裁都這樣，習慣就好。”
他本想自稱“霸道董事長”，但鑒於聽起來年紀比較大，所以寧願把自己的級別報低一點。
該死的年紀焦慮。
-
夏時雨在醫院只住了四天便可以出院，不過出院後，還需要定期來做高壓氧。
陸仰一邊收拾東西，一邊道：“我搬家了，不住那個鳥不拉屎的地方了。回頭先到你家收拾點衣服什麽的，然後帶你去新家看看。”
“什麽意思？”夏時雨不用動手收拾，但還是像個跟屁蟲一樣跟著他滿病房轉，“我又要住到你家嗎？”
陸仰停住動作，回頭看她一眼：“不願意？”
夏時雨沒說願不願意，而是反問道：“為什麽？”
因為我要送你上西天？
這套說辭太陳舊了，陸仰也著實說不出口。
陸仰目無焦點地盯著一處，沈思良久，最終決定和夏時雨坦白。
他回過身，雙手輕握著她肩膀：“你知道嗎，一氧化碳中毒過後，有可能會產生遲發性腦病。字面意思，它不會馬上發作，而是會延後一段時間。而且也沒有人能保證，它到底會不會發作。”
當初這段話，是醫生和他說的。
幸而趙琤來得及時，他被發現時神志尚存，只是輕度中毒，發作的概率很低。
但他還是擔心了很久，那就像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，誰也不知道何時會落下。
沒想到，他剛剛走出這段陰影，同樣的陰影又蒙了上來。
夏時雨似懂非懂地看著他：“那它發作起來，是什麽樣的？”
陸仰努力使自己的語氣顯得輕松一點：“你可能會變成一個真正的笨蛋，到時候洗澡要人幫忙，吃飯要人餵，嗯……怎麽還挺熟悉的。所以為了避免到時候你變成一個臟兮兮的餓死鬼，在這兩個月的危險期內，你得和我住。”
“你罵我之前是笨蛋。”夏時雨嘟囔道。
現在被罵終於有反應了，陸仰很欣慰。
欣慰之餘，又有點兒心酸。
“你之前那是‘假性笨蛋’。”陸仰分出一只手，捏了下她臉頰，“那現在咱們就努努力，好好治療，不要讓它變成真性的。”
夏時雨好像沒有被他安慰到。
“那它會痊愈嗎？”她問。
陸仰：“積極接受治療，還是很有可能的。”
“有可能的意思就是……還是有不能康覆的可能嗎？”
陸仰沈默了。
從小他就討厭模棱兩可的事物，他希望所有事都像理科試題一樣有一個標答。
但越長大，越發現太多事無法遂心。
“我會不會一輩子都是一個笨蛋啊……”夏時雨一點點擡眼看向他，“我想拜托你一件事。”
“嗯。”
“如果真的有那一天的話，求求你，一定要把我殺掉。”
陸仰張了張口，聽見自己從喉嚨裏擠出一個短促的音節：
“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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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輩子他與桃花不共戴天。
夏時雨倒依然淡定地趴著，一雙眼一瞬不瞬地盯著他。
沒有驚訝，也沒有指責，平淡的像一汪水。
“那什麽，我看看你是不是突然死了。”陸仰開始狡辯，“醫生說了嘛，雖然你暫時清醒過來了，但這些天還需要持續觀察，以防出現突發情況。”
夏時雨：“哦。”
就在陸仰以為這茬可以翻篇了時，身邊又悠悠飄出一句，“需要靠這麽近看嗎？”
不過語氣很誠懇，聽起來像一句切實的疑問。
“要啊。”陸仰梗著脖子道，“看你還有沒有呼吸。”
夏時雨又開始小豬哼哼：“原來你探人鼻息的辦法，是用鼻子去聞呀。”
得，就是在耍他。
陸仰有點兒惱火，但到底是自己不對在先，又無法發作。
“行了，要睡就回床上睡。”
袖子都擼起來了，不做點兒什麽顯然不合適。陸仰順手給人打橫抱起，輕飄飄往床上一丟。
還沒回到桌前，身後便傳來細碎的小動靜。
一回頭，人已經麻溜地下了床。
陸仰：“幹什麽？”
“我又不困了。”說得倒挺理直氣壯。
陸仰無言三秒，起身開始收拾東西。
vip病房類似於酒店套房，本就有一處辦公的地兒，和病房中間隔了一道。
之前他純粹是為了方便監督夏時雨，才委屈在這張小桌上辦公，現在看她還有心思溜達和打趣人，想必一時半會也不會找死。
夏時雨站在原地，好奇地看他把東西全部挪進了隔間裏。
她一路跟到隔間，側身倚在沒有門的門框上，也不說話，就用黑漆漆的眼珠子盯著他。
陸仰裝模作樣地翻了幾頁文件，終於忍無可忍道：“杵這當門神呢？”
“我打擾到你啦？”她一臉無辜，聽起來還有些委屈。
陸仰承認，她全程很安靜。
尤其站那麽遠，亂七八糟的香味也聞不到了，好看的小臉也不是眼一瞥就能望到的了。
但有些人，光是知道她的存在，就足以讓人心神不寧。
“你回病床上去。”陸仰沖她擺擺手，“讓我安心工作會兒行麽，祖宗。”
夏時雨眨眨眼，轉身離開了。
目的達成了，陸仰很滿意。
就是這一瞬間的失落，他不知道該作何解釋。
勉力完成今天的工作後，陸仰看了眼時間，因著分心，比計劃多加班了一小時還不止。
一松懈下來，饑餓姍姍來遲地襲擊胃部。晚飯一早被送來，陸仰囑夏時雨自個兒先吃，只是不知道沒有他的看管，這鬼東西能老實吃幾口。
回到病房一看，人正老老實實在床上睡覺，目光移向床頭邊桌，別說吃幾口了，袋子還沒拆呢。
陸仰嘆了口氣，搬了張椅子坐在床邊。
正是需要補營養的時候，陸仰權衡一番，決定把人搖醒吃飯。
反正她的睡眠稀碎，不差這一時半會。
夏時雨被推得哼唧兩聲，睜開眼，茫然地看向他。
“看什麽看，不是讓你自個兒先吃麽，你是小孩兒嗎，吃飯還要人在一旁看著的……”陸仰一邊拆一邊道。
他在這邊啰裏八嗦半天，夏時雨神色平靜，支撐著坐起，小聲道：“我想等你……”
四個字，生生把他一肚子話都堵心口上了，沈甸甸的壓著發悶。
最後他也只能回敬四個字：“讓你等了？”
“沒有。”
陸仰不知該說什麽，悶頭繼續拆，保溫袋加保溫飯盒，飯菜尚且溫熱，無需二次加熱。
他探了探盒底的溫度，將飯盒和勺子遞給她，聲音稍稍溫柔了幾分：“以後不用等我，醫生說了，你現在需要補充營養，三餐按時吃，別讓我操心。”
“嗯。”
陸仰心不在焉地開始拆自己那份：“好吃麽？”
“我還沒吃。”
陸仰擡頭看她一眼，她像是條件反射般補充道，“我會快點吃的。”
“……沒事兒。”陸仰抿了抿唇，“細嚼慢咽，不著急。”
最後的結果，是兩人這頓飯確實吃得很慢。
碗筷無需他收拾，但陸仰閑得心煩，還是拿著碗筷去盥洗池清洗。
仔仔細細把這堆東西洗得比出廠還幹凈後，陸仰回病房一看，夏時雨還坐在床上。
“睡覺也要等我？”陸仰哭笑不得。
夏時雨盯著他看了三秒，雙手拉起被子，整個人“咻”一下滑進了被窩裏。
整套動作無比絲滑，看得陸仰忍俊不禁。
今天那個不能提的詞兒叫什麽來著？
嗯，就那個，感覺有點兒那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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翌日一早，恰逢輪休的趙琤得知此事，特地趕來了醫院。
夏時雨的作息調整了不少，起碼今早見到趙琤時她是醒著的，而且不是還沒睡，是剛起床。
見到趙琤，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，喊了句“趙醫生”。
趙琤將一盒草莓和一盒車厘子放上桌子：“聽說挺好吃的，回頭你嘗嘗，告訴我味道如何。”
夏時雨：“好，謝謝趙醫生。”
嘖，上來就好聲好氣喊人趙醫生，買點水果就謝謝。
他救人一命不提，這些天也沒少伺候人好吃好喝，一句謝沒討來，倒得了一句討厭。
陸仰站在一旁，有點不爽。
兩人又簡單聊了聊，趙琤一句沒提她尋死的事兒，倒是講了點自己身邊的趣事，逗得夏時雨又開始小豬哼哼。
“行了，剩下的回頭告訴你。”趙琤站起身，“再說下去，你這位管家公該把我宰了。”
“你他大爺的說什麽呢。”陸仰順手抄起沙發上的抱枕，直砸他腦袋。
準頭不錯，趙琤挨了個滿當，他一手拿起抱枕，一手上前勾過陸仰的肩：“走，出去打一架。”
門轟然關上，徒留病房裏一臉驚訝無措的夏時雨。
病房外，趙琤反手把抱枕拍上陸仰胸口：“我的醋你都吃，你沒事吧。”
陸仰雙手環抱住抱枕：“是你太自戀了吧大叔。”
趙琤斜他一眼：“少特麽給我裝嫩，我要是你叔，你都能給夏時雨當爺爺了。”
陸仰突然就笑不出來了。
25歲，多風華正茂的年紀啊。
但和夏時雨這個1打頭的小豆丁相比，就顯得他已經半截入土了。
而他一個“老人”居然被一個小屁孩搞出了戒斷反應，這讓他更郁悶了。
“行了，人差幾十歲的都有，你這幾歲根本不算事兒。”趙琤拍拍他。
“重申一遍，我跟她沒有任何可能。”陸仰一臉嚴肅，“否則回頭我都沒臉給我爸上香。”
涉及到長輩問題，趙琤選擇舉手投降。
“不過，我還是挺納悶。”少頃，陸仰道，“我明明記得那段時間，她的狀態越來越好，你也說她在往好的方向轉變，怎麽突然就……”
語罷，他擡眼從門上的窗戶朝裏看去。確認夏時雨還好端端地坐在床上，才松了口氣。
到現在，他仍對那天的事很後怕，如果他遲去一天，甚至一個小時，事情或許都會發生無可挽回的變化。
趙琤打開手機備忘錄，順手畫了個直角坐標系，又在第一象限畫了條近似拋物線的曲線。
“如果把橫軸視作患者的疾病進程，縱軸視作患者的自丨殺傾向。”趙琤指向最高點，“你會發現，患者最容易產生輕生行為的，不是在疾病的重度期，反而集中在中後期這段。”
屏幕裏只是幾根線條組成的冷冰冰的圖像，卻看得陸仰觸目驚心。
“為什麽？”他輕聲問。
不是已經在往好的方向走了嗎？
“你之前也看到了，在重度情況下，她整個人已經喪失了大部分行動力，情緒反而傾向平穩，感覺不到快樂，但也感覺不到悲傷。所以她很少會產生自丨殺的沖動，光是籌劃這一行為都會使她感到疲憊。
“但等她逐漸恢覆行動力，情緒起伏也會變得非常明顯，哪怕她表面上顯得平靜，但她內心情緒波動其實非常激烈，對他們來說，突破情緒的出口只有一個——”
無需趙琤再說下去了。
陸仰用力閉了閉眼：“只要我堅持到原點，一切都會好的吧？”
“你知道的，作為醫生，我們一般不會對患者及其家屬做出確定式的承諾。”趙琤拍拍他，“但今天我沒有在坐診，所以我想身為朋友和你說一句，會的，一定會的。”
陸仰伸手跟他抱了一下。
“那趙醫生，我那什麽戒斷反應，應該也會好的吧？”
趙琤一改剛剛的嚴肅神色：“你？我看是沒救了。”
“去你的。”陸仰反手給他一拳，“虧我難得喊你一句醫生。”
趙琤擺擺手：“既然你不把我當醫生，那以後也別找我問東問西的了。”
“稀罕！”陸仰哼笑一聲，“我覺得之前那個小文醫生就比你靠譜得多。”
話雖如此，但他聽了文醫生的話，怎麽這個情況好像越來越嚴重了。
趙琤擰眉打量他一番：“你倆看對眼了？”
“沒啊。”陸仰不解，“你急什麽。”
“誰說我急了？”
陸仰覺得他好像突然有點兒奇怪。
但他沒那點心思去琢磨，順口道：“不過，我承諾小文醫生給她介紹對象的。之前那個Gavin怎麽樣，我們在西雅圖旅游碰上的，都忘了他中文名了。他去年回國了，好像也單著呢。”
“你要真把Gavin介紹給她，我回頭宰了你。”這下趙琤真急了，“那麽不靠譜的人。”
“不靠譜嗎？我覺得挺靠譜的啊。”
去西雅圖純粹是計劃之外的旅行，因而兩人沒什麽計劃，結果當晚遇上了Gavin，三人一拍即合，一起玩了三天。
Gavin也是來旅游的，不過他對這地兒很熟，全程都是他制定計劃，連餐館都安排得好好的，而且從不踩雷。
那是陸仰最舒心的一次旅行，可惜後來他們的行程沒再有過重合，彼此便變成了網友。
“去一家餐館搭訕上一位，你指望他能有多靠譜？話裏話外讓你介紹女生給他，結果你埋頭就是吃，沒看到他後面馬上找借口溜了嗎？”趙琤簡直想白他一眼。
的確，計劃五天的行程，結果第三天晚上，Gavin就借口離開了。
至於什麽介紹女生，很可惜，陸仰那時候剛上本科，周身散發著濃厚的nerd氣息，就算聽懂了Gavin的意思，也無能為力。
“行吧，我還指望他帶小文醫生去旅游呢。”對自己失敗的看人能力，陸仰很郁悶，“那你身邊有沒有靠譜的人？我答應人家的。”
“沒。”趙琤搖頭，“一個比一個離譜。”
陸仰恍然大悟：“我不會是你身邊唯一一個靠譜的吧？”
“少給自己臉上貼金。”趙琤用胳膊肘懟了他一下。
“那你幹嘛把我介紹給人家？再說了，我哪兒不靠譜了。”
“行了行了。”趙琤有點不耐煩，“文詠的事你別管，你把自己管好就行。”
“那我欠她的人情……”
“我幫你還，行了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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陸仰一回病房，夏時雨的目光就咕嚕嚕跟著他轉。
一直轉到他在吧臺前站定，給自己倒水喝，她終於開口道：“你贏了嗎？”
陸仰回頭：“什麽？”
“打架。”
謔，本以為她是個和平人士，沒想到還挺有好勝心。
“還用說麽？”陸仰對著空氣揮了兩下拳頭，“他擱你樓下病房躺著呢。”
夏時雨“哼哼哼”地笑：“你這麽厲害呀。”
陸仰突然有點小膨脹，普通的玻璃杯被他拿成了高腳杯，裏面盛的好像也不是水，而是陳年好酒。
他慢條斯理品了一口：“我不是一直都挺厲害麽。”
夏時雨只笑，不說話。
“不過，他倒下之前，跟我說了一句話。”陸仰道，“他說你會好的，一定會。”
聽到這個消息，夏時雨似乎並沒有很激動，只淡淡道：“是嗎？”
“是。你有沒有想過，好了之後要去做什麽？馬上覆學？還是說，想先去旅個游？”
夏時雨搖搖頭：“我沒有想法。”
“甭管長遠的還是短期的，一點兒沒有麽？”
“嗯。”夏時雨說，“我沒想過我會好。”
陸仰沈默少頃，強打笑臉道：“那你太瞧不起我了。”
“什麽意思？”夏時雨不解。
“你不是說我厲害麽？我說你能好，你就一定能好。”陸仰道，“所以這段時間，好好想想以後想幹什麽，回頭寫份報告給我。”
夏時雨彎了彎嘴角：“太霸道了。”
陸仰哼笑一聲：“霸道總裁都這樣，習慣就好。”
他本想自稱“霸道董事長”，但鑒於聽起來年紀比較大，所以寧願把自己的級別報低一點。
該死的年紀焦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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夏時雨在醫院只住了四天便可以出院，不過出院後，還需要定期來做高壓氧。
陸仰一邊收拾東西，一邊道：“我搬家了，不住那個鳥不拉屎的地方了。回頭先到你家收拾點衣服什麽的，然後帶你去新家看看。”
“什麽意思？”夏時雨不用動手收拾，但還是像個跟屁蟲一樣跟著他滿病房轉，“我又要住到你家嗎？”
陸仰停住動作，回頭看她一眼：“不願意？”
夏時雨沒說願不願意，而是反問道：“為什麽？”
因為我要送你上西天？
這套說辭太陳舊了，陸仰也著實說不出口。
陸仰目無焦點地盯著一處，沈思良久，最終決定和夏時雨坦白。
他回過身，雙手輕握著她肩膀：“你知道嗎，一氧化碳中毒過後，有可能會產生遲發性腦病。字面意思，它不會馬上發作，而是會延後一段時間。而且也沒有人能保證，它到底會不會發作。”
當初這段話，是醫生和他說的。
幸而趙琤來得及時，他被發現時神志尚存，只是輕度中毒，發作的概率很低。
但他還是擔心了很久，那就像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，誰也不知道何時會落下。
沒想到，他剛剛走出這段陰影，同樣的陰影又蒙了上來。
夏時雨似懂非懂地看著他：“那它發作起來，是什麽樣的？”
陸仰努力使自己的語氣顯得輕松一點：“你可能會變成一個真正的笨蛋，到時候洗澡要人幫忙，吃飯要人餵，嗯……怎麽還挺熟悉的。所以為了避免到時候你變成一個臟兮兮的餓死鬼，在這兩個月的危險期內，你得和我住。”
“你罵我之前是笨蛋。”夏時雨嘟囔道。
現在被罵終於有反應了，陸仰很欣慰。
欣慰之餘，又有點兒心酸。
“你之前那是‘假性笨蛋’。”陸仰分出一只手，捏了下她臉頰，“那現在咱們就努努力，好好治療，不要讓它變成真性的。”
夏時雨好像沒有被他安慰到。
“那它會痊愈嗎？”她問。
陸仰：“積極接受治療，還是很有可能的。”
“有可能的意思就是……還是有不能康覆的可能嗎？”
陸仰沈默了。
從小他就討厭模棱兩可的事物，他希望所有事都像理科試題一樣有一個標答。
但越長大，越發現太多事無法遂心。
“我會不會一輩子都是一個笨蛋啊……”夏時雨一點點擡眼看向他，“我想拜托你一件事。”
“嗯。”
“如果真的有那一天的話，求求你，一定要把我殺掉。”
陸仰張了張口，聽見自己從喉嚨裏擠出一個短促的音節：
“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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